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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重的门板将楼下的喧嚣与热浪隔绝在外，只余窗缝里透进隐隐的市声，如同遥远的海潮，一波波拍打着室内的寂静。
孟玉楼凭窗而立。
她身量长挑，裹在一袭素雅得近乎冷清的月白杭绸衫子里，乌发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住，再无多余饰物。
面上几点浅淡的微麻，非但无损其清丽容颜，反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，衬出一种与双十年华不相称的沉静与疏离，仿佛一株在早霜中挺立的寒梅。
纤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窗棂，她的目光落在楼下的喧嚣上，心却沉在无底的深渊。
镜中映出的眉眼依稀还带着未嫁少女的清丽轮廓，可那双眸子深处，却沉淀着千斤重担日夜碾压出的凝重与疲惫。
父亲早逝的阴云尚未从心头散去，灵堂上冰冷的香烛气息仿佛还在鼻尖萦绕。
母亲缠绵病榻的汤药味，是她每日归家最先闻到的气息，苦涩而沉重。
而年仅13岁的幼弟孟安，学堂里那懵懂而单薄的背影，更是她心头最柔软也最沉重的牵绊——那是孟家未来唯一的指望。
孟家这艘曾经安稳的商船，本该由男子掌舵乘风破浪。
奈何族中男丁凋零，千斤重担，毫无缓冲、毫无怜悯地，骤然落在了她这未出阁的女儿肩上。
“每日有二三十染工要吃饭”
……这句话沉甸甸地压在她胸口，几乎让她喘不过气。
这不只是生意场上的盈亏数字，更是几十户匠人家庭赖以糊口的生计，是维系病榻上母亲那碗续命汤药的银钱，是支撑幼弟安心读书、将来为风雨飘摇的孟家搏一个未来的基石！
铺子里的账本，“收的银子不算，搭钱就有两大箩”
。
每一枚铜钱都得在算盘珠上反复掂量，在染缸刺鼻的气味、织机震耳的轰鸣和账本密密麻麻的墨迹间，艰难地维系着这个随时可能倾覆的家。
她手中积累的现银上千两，库房里堆积的三梭布数百筒，是父亲一生心血留下的最后骨血，更是她殚精竭虑、未雨绸缪，为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，在滔天浊浪前勉强筑起的一道单薄堤坝。
然而此刻，这道堤坝正被名为“贪婪”
的滔天浊浪猛烈拍击，摇摇欲坠！
“官府的漕运提举…那狗官的胃口，是越来越大了，也越来越不加掩饰了。”
上月那场“鸿门宴”
的场景，如同冰冷的毒蛇，再次缠绕上她的心头。
韩提举那张保养得宜、却皮笑肉不笑的脸，细长眼睛里闪烁的算计精光，慢条斯理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她的神经。
“入股”
孟家最大的、也是利润最丰厚的染坊？张口索要干股五成？还美其名曰“贡品需用上等色料，尔等商贾当体恤上意”
！
这哪里是入股？分明是明火执仗的抢劫！
是冲着要抽干孟家最后一点骨血来的！
拒绝？谈何容易！
染坊所需的靛蓝、茜草等关键原料的采买渠道，织成布匹后销往南北的商路命脉，几乎都捏在官府和那些依附官府的牙行手里。
只需那韩提举轻飘飘递出一纸“贡品色样不合”
、“抽检布匹织造粗劣”
的文书，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成品布匹立时便成无人敢收的废品，工坊被迫关门，几十名熟练染工流离失所，母亲的汤药立时断绝，弟弟的前程也必将尽毁！
顺从？那孟家百年积攒的心血基业，就成了提举砧板上予取予求的肥肉。
辛苦所得大半被夺走，连为母亲抓几副好药、为弟弟延请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名师的钱，都会被那狗官榨得干干净净！
孟家名存实亡，不过是那狗官豢养的、随时可以宰杀的肥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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